吴晓波：下定决心过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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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让一个人碰到怎样的时代，度过怎样的一生，貌似雪泥鸿爪，却自有它的深意。”
文 / 吴晓波（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老同学相见，往往无话不说，又无话可说。见面就是终点，其余都是扯淡。

四月暮春，邱兵来杭州看我，坐在粮道山二十六号的小茶室里，他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我们有几年不见了，他的妻女在波士顿，常常要去陪伴。他说有出版商想出他的书，可是文章凑在一起只有六七万字，不知道怎么整。

一阵清风从木窗外吹进来，话题就散了。喝了两碗单枞，他就找人去灌酒了。

然后，几天前，就收到了他的新书《越过山丘》。

邱兵大学毕业进了《文汇报》，跑的是文化线。估计是实在闲得蛋疼，就常常回复旦去打麻将，四川人的胃里，都有一包辣椒和一块麻将牌。

他的牌友是几个数学系的博士，所以，每每打到天亮，就粮尽弹绝，腆着脸向人借30块钱，打的回报社的宿舍补觉。

2003年底，老同学胡劲军主政文新报业，点将邱兵创办《东方早报》，小邱摇身成了邱总。

邱总还是喜欢打麻将，常常夜班结束后，披星戴月地继续酣战。他的几个副主编和编委苦不堪言，有的时候只好找我吐槽。

记得有一次，我晚上去探班。他和几个人站在楼道的尽头，二十米外贴着两张报纸，《东方早报》和《纽约时报》，他很得意地对我说，“是不是长得很像？”

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办起报来却是铁板一块。后来的那些年里，《东方早报》闯过的“祸”，“罄竹难书”。闹得最大的是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今天人人都记得写那篇报道的简光洲，而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没有邱兵同学的硬扛，文章根本见不了报。

《东方早报》的名气越来越大，可是却从来没有赚过钱。到2014年，移动互联网席卷一切，纸媒时代落幕，邱兵反手一掌，推出了“澎湃新闻”。

在我的大学同学里，会写文章的人很多，邱兵是文笔最好的一位。不过，无论是干记者还是当总编辑，我都不记得他写过什么响亮的东西。到办澎湃的时候，他写了一篇发刊词《我心澎湃如昨》，居然一下子就火了。

那时，江湖凋零，英雄四散。我也刚好办了吴晓波频道，其实最初的想法是给自己弄一块自留地，绝无任何雄心大志。邱兵的“我心澎湃”大抵是一代人的一声不甘和倔强。

2015年，秦朔离开一手创办的《第一财经日报》，也跟我一样成了自媒体人，我写《最后一个看门狗也走了》为他送行。邱兵还在苦战。2016年，他又创办短视频新闻平台“梨视频”，试图再开一局。

其实，山丘已达顶点，江河悠悠，落日如轮。

收在《越过山丘》里的文章，大多是邱兵离任梨视频之后写的。

他写去世的亲人、潦倒的发小和语文老师、去大山里办养鸡场的前同事。攀爬山丘的那些往事，都成了背景，而落笔着墨处，俱是如粉尘般微不足道的平凡人生和琐碎细节。

今夜杭州入伏，空气闷热得像一只压力锅。我信手翻着邱同学的新书，却总是心绪不宁得很。

在我的这个书房的书柜里，有一排是我自己写过的书。第一本是1997年出版的，后来的二十多年里，勤奋如我，几乎每年一本，林林总总写了二十三本。

有一次，我很无聊地找出一根皮尺量了一下，居然有1.24米那么长了。如果我还能接力创作，大抵再过十来年，便能赶上身高矣。哪天真的嗝屁了，就可以在墓碑上大大咧咧地刻一行字：“这里躺着一位著作等身的人。”

但是，就在最近这段时间，突然没有了那股心气。2024年，我应该不会有新书出版了，明年、后年会不会有，也是一个未知数。

不是没有选题，不是没有在做研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写，写了给谁看，以及，能不能出版。

有一个选题，我准备了六七年，书名是《企业家与中国社会》。累积在电脑里的素材和初稿文字应该超过百万字了，但是这段时间，每次打开那个文件夹，呆呆地看着未完成的章节，十指乱动，却不知道接下来该点击键盘上的哪个按键。

邱兵的女儿在波士顿读中学，他的家在附近的镇上，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瓦尔登湖。他在书中有好几节讲到他常去那里散心。“二十一世纪的这个冬天，瓦尔登湖畔，一个回望半生的沮丧的男人，猜不透这一个世纪将会以何种方式逝去。”

我没有去过瓦尔登湖，但读过梭罗的那本书。我知道，那个地方离波士顿只有20多公里，一百多年前，那一带是美国最早开通铁路的地方。站在瓦尔登湖的小山坡上，看得见镇上的灯光，听得见隆隆的火车声。

它是越过山丘的那一端，是现代生活的边疆，但并没有与之隔绝。梭罗说：“身处文明社会的我们其实应该到蛮荒的边疆去生活，才能更好地了解什么是生活的必需品，和我们应该用什么方式去获得这些必需品。”他还说，“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远方才能真诚的生活。”

其实，邱兵同学，我们值得再认真的读一遍《瓦尔登湖》。要像一百多年的那个被全镇人嫌弃的梭罗学习。认真地观察湖畔的植物和动物，丈量湖的深度，与来湖上凿冰的工人攀谈，记录下每一天的思考和反省。

时代有折磨我们的权利，但我们实在无法将它抛弃。

梭罗说得多好呀——

“该起床时就赶紧起床，该休息时就安心休息，保持安宁而没有烦扰的心态。身边的人要来就让他来，要去就让他去，让钟声回荡，让孩子哭喊——下定决心过好每一天。

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写好每一个字，善待每一个人，过好每一天。上天让一个人碰到怎样的时代，度过怎样的一生，貌似雪泥鸿爪，却自有它的深意。

祝你的新书大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