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今天是节后开工的第十天。随着疫情防控的走势向好和有序返工的扩大,我们的心绪和舆情也逐渐平稳。 疫情之中,由于撤档、停机等新闻的爆发,文娱行业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如今“黑天鹅”翅膀稍敛,影视业也进入复建的阶段。 影视行当复工情况如何?影视一线从业者的状态怎样?影视行业是否真会像有人猜测的那样,遭遇重创?疫情会不会给行业造成更潜在、深远的影响?…… 今日起,影视独舌推出“疫情中的影视人”系列策划,与一线影视工作者深入交流,细聊他们在疫情之下的经历、思考与心声。
文/一树2020开年的疫情,对刚从“寒冬”中恢复些许的影视行业来说,无疑又是一次突然袭击。影片下档,剧组停摆,项目中止,一场疫情让本该热闹的新春佳节陷入了停滞。
2月10日,停工两周的横店影视城发布通知,将从2月13日起,逐步恢复影视城内的拍摄工作,但剧组想要复工,先要提申请,还得经过层层审批。行业的齿轮何时能重新转动,仍旧是个未知数。
“抗疫”成为了如今大多数从业者生活工作的中心。疫情之下,电话会议,远程商讨,成为了大部分导演“开工”后的现状。
只是,剧本商讨会动辄二三十人,现有的科技手段能不能实现线上的“头脑风暴”,也还很难说。刚回京的《明月照我心》的导演李阳,便面临着这个问题。“不说以后,就现在‘怎么开会’这件事,就还没决定好。”
在宜昌的导演龚朝晖,通过邮件与编剧团队进行剧本修改;导演林楠也经常会在漫长的电话会议中花掉一整个下午。
1月20号从上海回到北京后,导演傅东育时时“牵挂”着已经驻扎在外景地的美术团队,通过电话和视频,在一小方屏幕上,反复地考量着新戏的取景。
“这和面对面交流真的不一样。”傅东育道,“而且很多外景地,我也需要自己去再确认和选择一次。”
生活,工作,创作,交流……疫情的影响渗入方方面面,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人心态到制度规范,都是让人措手不及的考验。在第一个“14天”的关键阶段过去后,我们与几位导演,聊了聊他们的“抗疫”经历。
李阳:未来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但事情还是要做的 2月11日凌晨,李阳和家人一起,从泰国回到了北京。
虽然初衷是去度假,但刚到泰国不久,国内便传来了疫情爆发的新闻。李阳有位演员朋友,亲戚是武汉的医生,看见其在朋友圈里的求助,李阳加入了为武汉医生筹集物资的行列中。
她加入了一个有500人的群,群里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彼此互不相识,都各自通过自己的渠道购买医疗物资,在群里集中信息,运送到武汉,或者在群里发起募捐。
“医疗物资很难找。”李阳道,“商家手里没有存货,还会买到假的。”据李阳介绍,民间募集的物资送到医院前,会有一个专门的,十分复杂的鉴定,有时他们筹集了很多东西,却不符合要求。 这让李阳感觉到个人力量的渺小。“你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开始想着尽力去做,到后来,就都变成了不要给大家添麻烦的心态。” 这种“渺小”的感觉跟随着她直到回国。回到她熟悉的行业,开始推进手头的工作,李阳面对的也是一片未知。 2003年“SARS”时期,李阳还在空政电视艺术中心,对她个人来说,当年的感受远没有如今强烈。“疫情的影响肯定还会有,会越来越多,也会出现你现在预想不到的情况。”
比如,演员的档期。在拍剧的停工,必然导致演员档期会出现延迟,如何处理合同上约定的档期是首先要面对的问题。而如果有几部戏都跟同一位演员合作,一部剧的延迟必然影响到下一部。可以说,整个行业里每一个环节上出现的问题,都有可能成为蝴蝶扇动的那只翅膀。
当过制作人的李阳,总会习惯性地去预想未来会出现的每一种状况,“我很不愿意我的工作状态是一个坐等的状况。”李阳道,“未来要面临的问题怎么可能不想,我们只是内心希望,影响越小越好。”
但对于个体的影视创作者来说,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所能控制的范围。在李阳看来,影视行业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个能将从业者团结起来的机制。或许有些类似美国的工会和学会,能够让从业者在面对突发的事件时,具有可以抵御的能力。 “也许这也是一个契机。”李阳笑道,“我也有这个希望。”
在2月7日,李阳的公司收到了来自上海市广播电视局的一份紧急通知,让各家公司统计疫情发生以来的损失情况,包括项目支出的成本,受影响的项目数量,停机的、预开机的数量,都可以填写在附件的表格中。
“我们还挺幸运,处在剧本筹备期,业务上相对还好。”李阳道。
目前,相关机构是否会有动作还不明确,李阳也已经做好了自我调整的准备。比如进行项目的开发、将可以前置的工作提前完成,以缩短项目整体的筹备期。也可以将本来要分阶段进行的工作,改为一个阶段批量完成,进行储备。
“对不可预知的东西,人总是恐慌的。但就算在这种心理状况下,事情也还是要做。一切也总有结束的一天。”李阳道。
龚朝晖:你不能说这个事情好,但也有收获 期待着一场盛大的团圆饭, 前不久才结束了《心灵法医》宣传工作的导演龚朝晖从北京踏上了回湖北宜昌老家的旅程。然而,几乎在突然之间,湖北封省,宜昌的道路也接连封闭。至今,龚朝晖一直和自己90岁的老父亲在一起。“老爷子现在在家写回忆录,然后每天,都在督促我要按时睡觉。”
和父亲几十天来的朝夕相处,是龚朝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过的体验。两代人的生活习惯总会有不一样,有时儿子不愿让父亲管,有时父亲看不惯儿子。换做平常,两人可以分开住,但如今连门都不能出,父子之间便不得不进行自我调整。
身在疫情最严重的区域,龚朝晖的这个年过得并不算轻松,亲戚们为了团圆都回了武汉,如今,各家每天都会电话联系,互通情况。
为了拍摄《挺住,武汉》的公益短片,龚朝晖专门开车去了一趟江边,用手机拍摄了一段自己唱歌的视频。那是葛洲坝建成以后,长江流经宜昌,形成的一片水面平缓的地方。在当年龚朝晖准备到北京求学之前,一群宜昌的年轻人,便是在这里留下了对于人生和未来的无限畅想。
或许正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情况下,看着眼前从儿时起就十分熟悉的景象,也让他产生了新的感触。在通话中,这位导演回忆起了许多年轻时的往事。比如他16岁时曾经工作过的陶瓷厂,虽然已经倒闭,但父亲却在家里找出了他当年制作的作品;比如好久没练的吉他,以及年轻的时候想当一个音乐人的愿望。
还有父亲书柜上原来他偷着看的《水浒传》,看不太懂的《红楼梦》,母亲生前爱看的《福尔摩斯探案集》《莎士比亚》。 甚至是宜昌的方言,也让龚朝晖听出了新的韵律。 “尤其离家远了,再回头听有的时候都像听外地的口音,从里面能产生旋律。”
生活的点滴在缓慢的节奏中,被不断地放大,而对于一个影视创作者来说,这些都是素材的积累。 除了对过去的回溯,当下的生活更是如此。如今,龚朝晖所在的区域统一规定,两天可以出一次门,购买生活用品。而在楼下守门的,是一个四川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妻子是宜昌的环卫工人,过年无休,他便一直留在宜昌,随即被招募来做看门的人。
对于龚朝晖来说,他试图从一个更积极的方面来看待如今身处的环境。“你不能说这个事情好,但是从让人安静下来这个角度看,对于个人的成长和学习,都是有帮助的。”
林楠:减少一些毫无诚意的生产数量 我觉得不是件坏事 在元宵节当天,导演林楠在朋友圈发了一段小文:“哪怕只有最后的一丝微光,亦心无挂碍,无有恐惧。待春暖花开,见山河依旧,见爱也依旧。祝上元安康,心有阳光。”
疫情造成了项目的停止和延期,这却似乎并没有让林楠太焦虑,反而,曾经那种言必称“项目”,生活里全是“项目”的状态,并不是他喜欢的。
“没有生活哪有作品。“林楠道。
一下子多出来许多时间,除了陪伴家人,读书,看电影,读剧本,捐款捐物以外,林楠开始认真地给自己桌上的小摆件拍照,然后发到自己的朋友圈里。这些照片或是一盘水仙绿意盎然;或是光影交错中,安放的一个木刻小葫芦。
与大环境中普遍的慌乱相比,林楠反而像是在寻找一种从容,无论是对于自己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是放眼于整个行业。
“最大的影响不是产量。减少一些毫无诚意的生产数量我觉得不是坏事。”林楠道,“反正那些片子观众也没机会看到。反而是内容,应该会有一些变动。”
比如基层的工作人员,医院里剪了短发的95后护士,社交媒体上的新闻片段屡屡让林楠控制不住自己,潸然泪下。而这些人物和新闻故事,对于未来的影视作品来说,会是十分丰富的选材。
“之前几年影视作品中有分量的现实题材相对少,而且多聚集在生活琐事中。但现在这些让人泪目,让人坚强,让人充满希望的故事,会在之后的影视作品中表现很多。”他强调道,“起码,我要做这样的故事。”
林楠是乐观的。“有人说这次疫情让影视寒冬变得更寒,不寒哪能是冬?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能淡然面对四季的才是茁壮的生命。影视如是,疫情也如是。总会春回大地。”
傅东育:比平常人更诚实地去面对灾难 这也是我们的本分 原定2月下旬要在云南开机拍摄新戏的傅东育,要比处在剧本筹备期的同行们更为忙碌。不知何时才能带着团队到拍摄地与前期部队汇合的急切,也时不时流露在他的话语之中。
“现在也只能等。”傅东育道,“这是个你无力控制,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然而,与许多导演一样,傅东育同样也将这次疫情,视作一个行业的冷静期。“寒冬当中又出现这一遭,的确会有一批公司要死掉。但你稍微积极一点看,是不是能活着的,趁这个时间,它的准备期也能更长一点。”
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一个沉淀的机会,对作品和行业氛围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而一个大的灾难过去之后,也往往是优秀文艺作品出现的时期。
正如在对文艺复兴的研究中,许多学者普遍认为,1438年开始肆虐的黑死病,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欧洲文艺复兴与思想解放的进程,让这一时代延续了三个世纪,创作出了无数传世之作。
同样,2020年开春的这一场祸事,早已不仅是关于治疗病症的问题,更多地在牵动着社会的情绪和思维。在物质的基本满足之外,越来越多的人也在追求在管理体制、道德观念、社会价值上,达到更高的标准。
“人性的光芒,人性的丑陋,可写的有多少!”傅东育表示。“你每天现在看到这些消息,你能有多少创作,只要你有心。“
思考,傅东育将其视为艺术工作者应有的责任感。不光是在疫情过后欢呼雀跃。“如果那么简单粗暴,那真的太廉价了,我们所有人付出的代价,也都太廉价了。”
2007年,傅东育执导过一部医疗剧《医者仁心》。当时,这部剧作更多在讨论医疗制度,以及医学生们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而站在今天的环境去看当年这部剧,傅东育的心理活动已然完全不同。
他设想了一下,经历过疫情,如果让他再做一部医疗剧,他会如何去把握。“我觉得这不仅仅是疾病的问题了,也不仅是我们把病魔看的有多严重。其实我们要检讨我们自己,身为人的所有的问题。我觉得应该可以有这样的作品,而且需要这样的作品。”
与疫情同时,《寄生虫》获得四项奥斯卡的新闻也产生了一波不小的震荡。有网友在微博上列出了二十余条疫情期间出现的画面,并评论道,“哪一条拍出来,想必都不比《寄生虫》要差。”
傅东育依然不愿意以一种类比的方式,来判断疫情能否成为中国版《寄生虫》的素材,或者在中国目前的审查环境里,是不是能允许《寄生虫》的出现。在他看来,《寄生虫》是批判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胜利,而这一点,本来就是中国影人的传统之一。
创作者对今天的批判,大多都是出自于对明天的热爱。因此,当社会需要听到批判的声音时,艺术的创作也应当被给予更大的表达和讨论空间。
但一切的批判都应当建立在“诚实”这一基础上。“我们看到太多虚假的东西,这个最要命。”傅东育道,“对于一个艺术工作者来讲,更需要比平常人更诚实地去面对灾难。这也是我们的本分。”
或许,疫情对影视行业的影响,正是能让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意识到影视创作这个领域,绝不仅仅是一个经济意义上的“行业”。
正如傅东育所说,“我在这里可以有不一样的思考,它的美丽,它的可爱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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