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动全球影视业未来的革命正在开始

微信邦

美国知名脱口秀主持人、艾美奖获得者史蒂芬·科拜尔曾感叹：“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在那么多平台上看电视。你有无线电视网，有有线电视网，你有亚马逊，有YouTube、Hulu、voodoo、Netflix、Vitamix、Vimeo，你还有Twitch和Crackle。”

在美国，亚马逊、Hulu、Netflix等互联网公司正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传统影视公司手中抢走用户。但与中国的视频网站不同的是，影视业的颠覆者们更乐意投资原创、精品，甚至艺术电影。或许，这也将成为中国互联网内容平台的下一个战场。

新玩家、大玩家

2016年1月《纽约客》的一篇文章说：“当谷歌、Verizon、AT&T、Hulu、YouTube、Facebook、Amazon、和Netflix都开始涉足原创内容，大片厂是无法跟数字发行竞争的。三年之内，派拉蒙就不在了，索尼也没了，福斯会买下华纳兄弟，最后只剩下福斯、迪士尼和环球。”互联网科技行业用革命性的原创方式逐步革新、“吞食”影视行业的预告愈发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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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book的watch界面

今年好莱坞最大的新闻恐怕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媒体公司迪士尼决定斥资打造两家自己的流媒体订阅服务：一家提供体育节目，用户可通过ESPN app获取，明年春季即可运行；另一家提供迪士尼及旗下公司皮克斯、漫威、卢卡斯影业等拥有的影视产品，2019年上线。迪士尼的这一举动被认为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未来电影院和电视机并不会消失，但观众消费影视内容的渠道和方式必然更加多元。10月10日，另一重磅新闻宣布：苹果公司投入10亿美元预算，正式大举加入了原创节目制作的潮流——与斯皮尔伯格合作，翻拍1980年代的著名剧集《惊异传奇》，第一期10集，每集5百万美元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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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皮尔伯格和1980年代的著名剧集《惊异传奇》

2017年以来，《纽约时报》经济版的头条新闻经常是关于美国互联网巨头们在流媒体(online streaming)原创内容战略方面的重大举措、对于影视行业的革命性变革。Facebook、谷歌旗下的YouTube 之前也都陆续推出原创视频节目的各种宏伟战略。

付费电视台和流媒体这些年抢走了电影行业的大腕明星、公共台的中坚观众。因为收入来源于订阅，付费电视台和流媒体明确建立自己的独特风格、以原创精品的内容来打造用户增长传奇。Netflix目前在全球拥有超过1亿订阅客户、获得92项2017艾美奖提名、超过去年提名数量70%。根据加拿大皇家银行的调查，Netflix最强的武器是内容，也是击败其他竞争对手的关键，品牌价值提升同时带来盈利能力的不断发展，Netflix股价今年已经上涨44.03%。67%的用户表示他们非常满意Netflix的内容、36% 用户认为Netflix透过强大内容巩固其龙头地位、53%受访者表示在过去一年曾使用 Netflix 服务，这个数字超过 HBO 的 36%、Hulu 的 28%、Amazon 的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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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艾美奖验证了这些预言家的远见。颁奖典礼上主持人史蒂芬·科拜尔感叹：

“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在那么多平台上看 ‘电视’。你有无线电视网，有有线电视网，你有亚马逊，你有YouTube、Hulu、voodoo、Netflix、Vitamix、Vimeo，你有Twitch（世界领先的游戏视频社交流媒体平台），你有Crackle（索尼影视娱乐有限公司旗下的免费流媒体服务）……”

出乎很多人意料，视频网站Hulu最后成为第一家获得了艾美最高大奖的流媒体，它制作的剧集《使女的故事》获得了2017艾美奖剧情类最佳剧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等五项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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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女的故事》剧照

不止有亚马逊、Netflix，

还有打“手选”招牌的Mubi、Fandor

亚马逊、Netflix等公司积极投身内容制作出品，有十分现实的需求——缩短窗口期。一部电影从影院下线后，离流媒体上线还有遥远的距离：先是DVD、蓝光、iTunes等等的版权交易期，然后是付费电视播映窗口期，后者长达18个月，但这种情况会很快改变。因为美国付费有线电视用户的退订速度远远超出了业内人士的预期，而Netflix等流媒体服务商的订户数量则呈爆发式增长。流媒体服务的成熟，已经为影迷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福音：他们可以在不同的电影流媒体服务商那里轻易找到自己喜爱的类型、导演、影片，看到从全球电影节上挑选出来的最新的艺术电影杰作。

亚马逊视频目前已经有数以百计的频道，显示出巨无霸式的流媒体平台身姿。有线电视网当中的热门频道如HBO、SHOWTIME、CINEMAX都在这里开了“分店”，还有专门的韩剧频道、菲律宾电影频道、印度电影频道等特色频道，也算体现美国的移民国家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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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狂卷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第一个在流媒体平台中斩获奥斯卡奖项的亚马逊影业已经宣布从今年起将推出针对全球用户的爆款大制作。前亚马逊影业负责人Roy Price说：“如果你能做出世界排名前五、前十的作品，就意味着你的作品更有价值，因为可以引起讨论、驱动订阅户增长。”

拥有节目库的公司做电影流媒体服务顺理成章。FilmStruck是特纳经典电影频道（由时代华纳子公司特纳广播公司经营）和Criterion Collection合作经营的电影流媒体网站，以99美元的年费，影迷可以任意观赏两个著名品牌所拥有的大量经典影片。

Mubi.com则更像一家网络上的复映影院。它号称“手工精选”影片，每天推出一部电影，在网上放映30天，也就是说网站上随时有30部电影可供会员观看，有经典的、另类的、独立的、电影节获奖的，诸多类型。会员费是6美元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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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bi.com主页

Fandor.com是号称有6000部影片的片库，也号称“手选”。影片按类型及国别（语言）两种主要方式分类索引。年费90美元。Fandor、Mubi都在亚马逊视频网开设了自己的频道，亚马逊Prime会员再付每月4美元、6美元的订阅费用，就可以享用两家服务商各自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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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dor.com主页

亚马逊为什么选择艺术电影？

杰夫·贝索斯曾经“大言不惭”地说，亚马逊是世界上第一家用金球奖来促销卫生纸的公司。那是2015年，亚马逊影业出品的剧集《透明家庭》拿了两个金球奖。所有的亚马逊Prime会员都可以在Amazon Video网站免费观看这套剧集。北美Prime会员的价格目前是每年108美元。除了会员价商品、免运费，Prime会员还享有免费影视节目、音乐、图书等等福利。“加入Prime会员之后，人们什么都会买得更多。他们买更多的鞋子，买电动工具……只有为优质内容付出，优质内容才能生产出来。”贝索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剧集拿到金球奖之后，亚马逊很快宣布成立原创电影部门，计划每年出品12部电影。虽然身为市值两千亿美元（当时）的互联网零售巨头，电影这个行当也并不是亚马逊轻易就能迈进去的，行业关系与资源，主要控制在六大公司手里。但短短两年之后，2017年，亚马逊影业已经成了第一家获得奥斯卡奖主要奖项的流媒体服务商。这时候电影业界才想起来给亚马逊影业这匹黑马复盘。

2015年亚马逊原创电影部门成立的时候，Ted Hope被任命为制片负责人，他有着多年独立制片经验——在大片厂体系之外筹资制作的整个流程，合作过的导演包括李安、米歇尔·贡德里、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等。在美国独立制片的盛会圣丹斯电影节，Ted Hope保持着一个记录：他担任制片人的23部圣丹斯入围影片中，有三部获得了评审团大奖。客观上，亚马逊这种富有的圈外人，想要在电影行业迅速站稳脚跟，独立制片几乎是唯一可靠的落点。

电影人选择独立制作，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创作自由。对迪士尼、福斯、索尼、环球等等大片厂，无论从产品盈利能力的角度还是企业公共形象的角度，他们都必须保守，不能接受电影作品在价值观、艺术性上“走得太远”的探索。然而对艺术家来说，走得够远，创作才有意义。选择了自由当然也选择了经济上更为艰难的路径。因此亚马逊这样的金主一定是受欢迎的。

伍迪·艾伦的《咖啡公社》与多年老搭档索尼经典（Sony Pictures Classics，索尼旗下专发文艺电影和独立制片电影的子品牌）分手，转投亚马逊影业门下，因为这部戏的背景是1930年代的好莱坞，预算高于他往常的当代戏。

亚马逊还积极做出“尊重创作自由”的放手姿态。在《透明家庭》获金球奖之后，杰夫·贝索斯对媒体说，亚马逊影业敲定项目的标准非常严苛，但决定要做之后，就给创作者极大的自由，“如果说我坐在西雅图的办公室里，而罗伊·普莱斯（亚马逊影业总裁）还把《透明家庭》第二季的剧本发过来，我要给吉尔·索洛韦（剧集导演）提意见，我觉得那太可怕了。我做什么能帮到吉尔呢？我可以放手由她去。亚马逊的每个人都是这种方式。”

亚马逊在独立制片领域买买买，依赖的是Ted Hope近二十年的经验人脉和判断力。亚马逊影业出品的第一部电影是独立导演斯派克·李的《芝拉克》，然后是惠特·斯蒂尔曼的《爱情和友谊》、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的《霓虹恶魔》……初期几部电影反响只算一般，但到了2016年5月，戛纳电影节一下子出现了六部挂着亚马逊影业厂标的影片（《霓虹恶魔》《咖啡公社》《帕特森》《给我危险》，以及韩国导演朴赞郁的《小姐》和伊朗的《推销员》），风头无两。这些影片在院线发行结束之后，都出现在Amazon Video，Prime 会员可以免费在电视、电脑、平板、手机上随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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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年初，在Ted Hope熟悉的战场圣丹斯电影节，亚马逊影业以近100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了备受好评的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的本土发行权。一年之后，《海边的曼彻斯特》获得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创剧本两项奥斯卡奖，而亚马逊买下北美发行权的《推销员》获得最佳外语片。已经没有人否认，亚马逊影业以霸气的姿态迈进了电影业。

数周前，《海边的曼彻斯特》主演卡西·阿弗莱克新成立的电影公司，与亚马逊影业签了两年的独家优先合作契约——两年之内，亚马逊有权优先获知卡西·阿弗莱克将要发展的电影电视项目，有权优先获得投资和制作的机会。伍迪·艾伦已经拍完了他在亚马逊影业的第二部电影《摩天轮》，正在做后期，第三部也已经在筹备。特里·吉列姆、莱奥·卡拉克斯、麦克·雷，诸多艺术电影当中的响亮名字，都将陆续出现在亚马逊影业的厂标之后。

艺术电影是电影产业创造力的最前端，如同汽车厂生产的概念车——它并不追求通过自身获利，而是为未来的量产新品探索方向。艺术电影也常常是人才的试验田，以较小的成本和较大的自由度，孵化出新一代的创作主力。

借助艺术电影所获的成就，亚马逊影业快速得到了电影行业内可观的品牌影响力，另一方面，这也为母品牌亚马逊带来社会文化领域的侧目，亚马逊的整体品牌形象得到了相当的提高。

中国互联网公司的

下一个战场：艺术电影？

互联网公司颠覆传统影视公司的趋势在中国也在发生，甚至更快，但崛起的路径较之国外同行大有不同，从搜狐到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中国的互联网视频公司经历了残酷的版权争夺战，近年来纷纷启动自制剧和自制综艺，但还没有哪家真正愿意在艺术电影上砸下重注。中国的“亚马逊”会在何时、在哪里出现？

中国有明确人文、教育需求的观众经常找不到相应的个性化内容，影院排片制度也萎缩了观众跨越地理空间限制的长期培养和大数据积累。如何能在优质内容与优质观众之间搭建高效益、高回报、长尾收入的桥梁，互联网平台和个性化打造的流媒体至关重要。按照全球尤其是美国的近年发展趋势，互联网发行将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核心手段。

从票房收入看，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电影消费国。事实上由于上市产品受到意识形态管理的限制，内容生产能力还处于较低水准，中国的电影消费还处在受抑制状态。中国影视流媒体内容平台正在初级发展阶段，不同品牌间没有形式和品质的区别：首先都在排队等待新片从影院下线；其次自制“网剧”成本低、速度快、蹭热点、打擦边，每年上百部的出品没有一部真正叫得响，是实质上的劣质产能；再次旧有节目库无论内容还是分类方式都大同小异，没有谁经营出特色。如果用户在品牌之间难以做出选择的原因是看不出优势和特点，那么最终他很可能选择全部放弃购买。

从影视流媒体服务品牌经营的角度，优质个性化的原创艺术电影是中国目前市场上不可多得的切口。艺术电影是分众市场，至今难为主流影院容纳。所以有制片人方励下跪求排片、老导演何平在微博上发自己电影的盗版资源链接等等竦动事件。但分众市场正是互联网擅长的领域，如A站、B站能把极其小众的二次元亚文化内容经营得风生水起。

在国产商业电影大势的带动下，艺术电影的大众认知和接受度已经明显提高。近年在国际电影节获奖的《白日焰火》、《路边野餐》、《心迷宫》等等都在电影市场上有相当好的反响，张杨的小成本艺术片《冈仁波齐》仅凭消费者口碑发酵，票房过亿，是2017年国产艺术片的“传奇”。国际层面上，青年原创艺术电影在各大电影节上的成绩非常引人瞩目。全球最重要的艺术电影节洛迦诺电影节的大奖被中国纪录片导演王兵凭借《方绣英》获得，纪录片第一次拿下了四大国际电影节的大奖。在欧洲，王兵导演的作品已经横扫各大电影节的奖项，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已经举办了他的个人回顾展，而在2017年全球最为重要、5年一次的卡塞尔文献大展上，唯一正式入选的中国艺术家就是王兵导演。但是在国内的电影业态中，这样的作品和导演还不曾得到重视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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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媒体发行方更可以凭借渠道优势介入各类青年制片人培养计划、青年电影人孵化项目，增强业务属性和人才合作的高端定位。宁浩的“坏猴子七十二变电影计划”、贾樟柯的“添翼计划”、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的“青葱计划”、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等国内知名的青年电影人才孵化项目，都应该有成熟流媒体发行方的介入，才能更迅速准确地找到青年受众，传播项目成果。流媒体发行方也可以借此接触电影新生力量，积累业界人脉，获得未来发展制片项目机会。流媒体发行方可以赞助并参与北电、中传乃至其他影视学院、专业的学生短片、毕业作品创作，一方面为创作提供传播平台，一方面自己获得流媒体内容，并同新生力量建立关联，同时企业自身品牌得到宣传，也实现了企业的社会责任。

介入专门的艺术电影流媒体发行，在中国还等待着享有全球视野、理想远见的互联网企业迈出第一步，这需要用技术优势和相对低的成本预算来填补行业的空白领域，提升中国影视行业的核心进步，告别低质同质浪费与竞争。专门的艺术电影流媒体，可以成为天然的品牌或子品牌。从旧节目到新人新片，流媒体发行都大有可为。从“第五代”概念出现至今，30余年来中国已积累了相当数量的优质艺术电影，搜集建立节目库，加以研究整理和策展，足以长期运营话题性的线上影展，吸引订阅。内容为王，同时需要人文主题式的策划与营销。

崔峤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理事长，知名国际文化交流策展人、电影制作人、文化机构管理专家，其策划制作的电影及艺术项目曾获得意大利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组委会荣誉奖状、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短片单元金棕榈大奖等。

李宏宇

前《南方周末》高级编辑，资深电影、文化记者、影评人，翻译出版书籍《与安东尼奥尼一起的时光》、《伍迪·艾伦与哲学》、阿巴斯诗歌集《随风而行》、《电影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