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中被忽略的大象：技术转移与安全声明 | 腾云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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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考虑在“301调查”的500亿美元清单上，再向1500亿美元规模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此举引发中方强硬反击，外交部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会奉陪到底。”商务部也表态不会惧怕和躲避贸易战，更是发布了拟对自美进口部分产品加征关税的清单，以平衡中方的损失。

在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不断升级，贸易大战形成剑拔弩张之势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一条“我和习主席永远是朋友”的Twitter发文似乎让中美贸易之间的紧张局势又回归了理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美贸易大战是否在所难免？中美贸易的核心问题又究竟在什么地方？FT中文网专栏作家刘远举在本期腾云读书会上对中美贸易战进行了全面解析。

本文由腾云和木果书架编辑整理发布。

刘远举

FT中文网专栏作家

最近，中美贸易大战成为了国际上备受关注的话题。前几天，特朗普发了一条Twitter，贸易战火爆对抗的温度似乎开始下降。而就在这次读书会当日（4月10日），习总书记在博鳌论坛的讲话中，提到中国要进一步开放。由此看来，双方的贸易战在趋向缓和。

▲特朗普发布的Twitter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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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贸易带来人和商品的流动，也是技术扩散的过程

想要了解中美贸易背后的玄机，我们需要先了解几个概念。

自由贸易的第一层含义

自由贸易有两层含义，我们先来说第一层，贸易。贸易即商品的流动，人的流动，以及资本、技术的自由流动。但在现实中，往往是资本流动与技术流动，人不易流动。所以，资本就会到工资低、员工素质高、政治稳定的地方去生产。这里所说的政治稳定，除了指大环境的稳定之外，也有员工听话、没有工会等含义。

技术扩散与技术承接

自由贸易所带来的人和商品流动的过程，也是技术扩散的过程。

改革开放，特别是加入WTO后，中国制造业尤其是出口相关的制造业快速发展，中国成为了世界工厂，这一经济现象的实质就是技术扩散与技术承接。

出口的实质是参与国际分工，国际分工背后则是技术扩散：FDI（外商直接投资）、进出口、世界工厂都是技术扩散的结果。

而在全球化体系中，技术转移的形式也有很多，可以是合法的知识产权转让，甚至窃取，也可以是合资建厂、外资企业技术人员跳槽、留学生等形式。

比如美国、日本的企业来中国投资建厂，生产汽车，这个过程就必然会带来技术。一方面，我们国家有系统的市场换技术的方式。另一方面，那些非核心的技术，哪怕仅仅是一种管理方式，同样也是技术，也可以被我们学习和利用。所以有时候，技术扩散并不一定要签技术转让合同，或者拿到图纸，有很多技术扩散的形式是无形的。

技术扩散的特殊模式：学术体系

值得一提的是，技术扩散除了以上提到的形式，在全球化体系中，西方国家透明、高效的学术评价体系，也向我们输送了学术评价功能。

比如，在国外期刊上发表的文章，获得国外的学术头衔，在中国的科研体系中是有效的。这就保证了国内学术方向的正确性，以及学术人才评价的客观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创新，受益于西方国家的学术体系，以及保障这种学术体系的民主、法治。

哪种模式更适合承接技术扩散？

承接技术转移过程，本质上是市场起作用，但中国的特殊之处在于强大的政府主导。一般而言，政府主导相对低效，但在承接技术转移的大背景下，因为承接的是成熟的技术，已经经过市场甄别，承接技术一方已经知道高速公路、地铁、发电厂、水坝、核电站、纺织厂、炼钢厂、乃至股份制、股票市场的技术和经济合理性，所以，不需要市场进行方向性选择，只需按既定明确的方向进行高速扩张即可。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强势主导的一些特点，如：集中力量办大事，产权弱约束，不追求市场效率，忽视风险，乃至低人权，就成为了承接技术扩散的优势。政府强势主导和市场化的结合，的确非常适合这一阶段的经济发展。

以前看到过一个评选，全球企业家来评选什么地方最适合投资，中国高居榜首。理由是中国有低廉的劳动力，有良好的基础教育、不错的高等教育，有很多优秀的工程师；而且中国人勤劳，喜欢加班。不能否认，我们这些年来取得的所有成果，都是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我们的邻国日本，在经济腾飞时代，工作氛围也是如此。

但是这种政府主导的发展模式，又是否适合自由贸易的进一步发展呢？这就要提到自由贸易的第二层含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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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专业化分工“自废武功”

就是一份安全声明

自由贸易的第一层含义

自由贸易这个词，自由在前，贸易在后，顾名思义，就是先有自由，再有流动，所以这个词本就有意识形态的含义。而且，自由的要素流动，会带来意识形态的扩散，导致参与贸易的各方的观念趋同。于是，自由滋生贸易，贸易促进自由，自由保障整个贸易体系的安全。

什么是自由贸易下的安全声明？

自由贸易除了观念趋同，自由贸易保证安全，还有经济层面的机制。

在国际大分工的背景下，市场导向、利润导向、比较优势导向会让各国之间形成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工局面，大家在经济上的绑定会很紧密。比如，波音飞机的零部件需要由70多个国家的545家供应商生产。也就是说，没有相互之间的紧密合作，这些国家没有能单独生产出飞机的能力，起码短时间内没有，这就保证了整个贸易体系的安全。

这就是安全声明效应

著名科幻小说《三体》中有一个“安全声明”的概念，简单地说，就是自我剥夺飞向宇宙的能力，让别人相信自己没有危险。现代政治理论中也存在安全声明，就是所谓的“民主国家之间无战争”理论。虽然理论只是理论，但一定程度上，这仍然是一种现实的安全声明，而国际贸易、全球化，使得这种声明更加可靠。

在今天全球化、国际大分工的背景下，参与国的专业化分工只能导致各方加强其原来的比较优势，也就是“自废武功”。

比如日本没有GPS、荷兰没有CPU，美国没有光刻机、英国没有手机芯片、加拿大没有核技术，这实际上就是在发表安全声明：“我始终相信世界是和平与发展的，我与世界始终不分离，不孤立，不对抗”。所以，不追求完备的工业体系，市场化地进入全球化分工，就是自由贸易之下形成的安全声明。

了解了自由贸易的相关概念，及安全声明在如今全球化市场中的重要作用后，我们再来重新审视一下这次贸易战爆发的原因，以及后续将对我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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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贸易争端

核心问题在于技术

当自由贸易变得不自由

前面已经提到，自由贸易的前提是允许自由的要素流动。那么，如果贸易变得不那么自由呢？

毫无疑问，自由贸易带来的意识形态趋同效应，没有了。自由贸易保证安全的经济机制，也没有了。如果一方保持不自由的贸易，但同时加大技术转移的程度，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等同于《三体》里面的技术爆炸。

传统的国际贸易理论中的比较优势学说认为，国际贸易可以使一个国家在具备比较优势的领域大幅度提高生产率。但萨缪尔森提出：通过国际贸易，一国在原本不具备比较优势的领域，也可以意外地提升了生产率。这个时候，两国间的比较优势差异不再存在，国际贸易变得没有必要。但是，原本在这个领域不具备比较优势的国家，受益了，却永损他国的利益。

通常来说，按照市场原则，一国的资本不会投入到不具备比较优势的领域去参与国际分工，因为没有优势、会亏本。而且，即便资本在不具备比较优势的领域也会提升生产率，甚至达到和其他国家一样的水平，但这个过程必定是缓慢的。但是，如果有国家的产业政策、财政补贴、非市场化的手段广泛的、高强度的介入，却可在短时间内达成这个目标。

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高铁。用可以控制整个铁路市场的威力强势地促进技术的转移和承接、以及随后的逆向工程与创新，压制德国、日本相关企业，一举使中国高铁成为世界第一。

逆比较优势而行，就是在发出“不安全声明”

如果我们不按照市场导向、利润导向去发展，而是看重、强调建设国内完整的工业体系，用政策、财政补贴去扶持弱势行业，比如装备业、半导体行业中的弱势领域，计划建立完整而强大的工业体系，那么，这种方式无疑就是在向他人宣告“我要独立于你们而生存”。

这种逆比较优势而行，以非市场的行为去参与国际贸易的做法，不仅是对WTO全球分工的不信任，本质上与自由贸易冲突，而且，更会被看做对整个和平与发展判断的不信任，与对潜在冲突的准备。

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①中国通过有控制地参与全球贸易，承接了大量的技术转移，国内创新体系也受益于西方的民主与法治制度；②与此同时，在政府控制下，我们又通过非市场的方式，全面逆比较优势而行，对其他国家实现赶超；③我们在发展中需要保持意识形态的独特性。这一切的因素集合到一起，在他人眼中，显然就是一份“不安全声明”。

中美贸易争端，核心问题在技术

站在美国及其盟友的角度，中国这种逆比较优势而行的过程自然不应持续下去。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此次贸易争端中，美国人说得最多的是技术。

比如这一次中美分别给出的增加关税清单中，美国主要集中在机电产品，中国主要集中在农产品。有人说，从这份清单来看，美国是一个农业国，出口农产品，而中国是一个工业国，出口的是工业品。这种解读当然是错的。美国的这份清单，一方面是保护自己国内同类产品，避免他们遭遇中国产品的竞争。另一方面，作为技术更先进的国家，高关税使得在中国生产的这类产品在美国市场缺乏竞争力，这就使得资本不会选择先到中国生产，再出口到美国，也就避免了因为资本流动、合资建厂等方式导致的技术转移。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在自由贸易方面，特朗普未必看重意识形态，所以，他会提出一系列条件，只要我们能够满足他的条件，这种有控制地参与全球贸易的模式就还有继续存在的空间。而中国经济体量很大，可以在不损害核心利益的情况下，满足美国的条件。

至于什么是我们的核心利益，2011年中国发表的《和平发展白皮书》中说，国家政治制度和社会大局稳定是中国第一核心利益。也就是说，中国要求美国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第一条就应该是要尊重中国的政治制度。

所以说，未来在中美经经济上，国内的大型国企以及金融行业不会受到太大波及，而美国的Facebook、YouTube等企业，也不会进来。不过，即便短期贸易战能够得到和解，从长远来看，这种有控制、非自由的贸易模式，也是不可继续下去的。

最后，在这里做一下声明：以上观点都是我在思考过中国人、外国人的想法，以及综合了方方面面的因素后形成的客观推导，并不带有特别的立场与感情色彩。大家如果有不同的意见，也欢迎一起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