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艺术家想要改变世界的话,他会做些什么? | 《腾云》66期精选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是谁?对艺术圈外的普通人来说,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可是在艺术媒体从业者刀娘看来,埃利亚松绝非普通人。他在2016年发布的全球私人美术馆馆藏最多的艺术家中排名第八,还因其作品涉及的研究方向之广,包括艺术史、哲学、社会学、建筑学、几何学、光学、力学、化学、网络信息等等,欧美媒体甚至把他称作“当代达·芬奇”。但更为重要的是,埃利亚松所做的事情,会让你和全人类,和这个星球的命运建立某种关联,让你开始对人类与地球的未来产生思考。埃利亚松和他的作品向我们表明,艺术更重要的一种功能就是塑造这个世界。看到这里,你是否好奇,埃利亚松究竟做了什么?现在就让我们跟着刀娘的文字来了解这位“和你我的明天有关的艺术家”。
刀娘艺术媒体从业者我在想,如果你还不知道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话,我要如何介绍他,才能让你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你觉得了不了解无所谓的人。
1奥拉维尔·埃利亚松是谁?—————是的,我可以说说他在艺术圈内已经获得的名声和地位——在2016年发布的全球私人美术馆馆藏最多的艺术家中,埃利亚松排名第八。因为其作品涉及的研究方向之广,包括艺术史、哲学、社会学、建筑学、几何学、光学、力学、化学、网络信息等等,欧美媒体甚至把他称作“当代达·芬奇”!
但这些或许都不能让你看到他真正重要的地方,因为你可能觉得达·芬奇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他不一样,他在做的事情是想和你,和全人类,和这个星球的命运发生关系——
“当今世界面临的很多问题都是因为我们常常对别人的问题,甚至像气候变化之类的全球性的问题无动于衷,我们没有足够强烈地感觉到我们属于全人类,是更大的‘我们’的一部分。而且让人们去看数据的话往往只能让他们觉得被淹没,失去连接感,而不是充满力量,准备行动。这就是艺术能改变的地方。艺术不只是向人们展示去做什么,而是用好的艺术作品去连接你和你的感受、身体和心灵。它能让世界去感受。一旦感受到感觉,就能激发想法、参与甚至行动。”在一篇名为《为什么艺术能改变世界》的文章中,埃利亚松如此写道。
“我相信艺术家的一个主要责任就是帮助人们从情感和感官上意识到一些事情,而不仅仅只是从头脑上知道或者了解——很多人可能会对这种艺术家有责任要承担的想法感到惊讶。但这样做的话,艺术能帮我们缓和今天人们面对信息过载而产生的麻木感,激励人们将思考转化为行动。”
2艺术家的责任—————关于艺术家的责任,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你会从他的创作和行为中看到他对于这点的笃信和笃行。
利用冰川的冰块创作的“雕塑”《冰钟》。将自然形态引入艺术,是埃利亚松创作的一大特点。
2015年,为了回应当时正在法国巴黎召开的气候峰会,埃利亚松与地质学家明尼克·罗欣(Minik Rosing)合作,利用来自冰川的冰块创作了雕塑《冰钟》(Ice Watch)。
点子听起来很简单:两人打捞了12块来自格林兰岛努克峡湾的浮游冰块运到巴黎,并将它们像钟表一样围成一圈,放在巴黎先贤祠前的广场上。
如果你去了现场,面对它你会有很具体的当下的感受。
但此刻我们只能想象——
想象你那天刚好路过那个广场,看见这些和人差不多高的冰块在阳光下闪着碎光,“哇哦”,你可能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美的冰块,忍不住想去伸手触摸它。你开始想象它们来的地方,遥远的北欧海峡,那个会有极昼极夜的地方,那个极致寒冷又极致美丽的地方,那个恢弘的、人类显得多么渺小的地方。“啊,地球”,你开始想象它在地球的位置了,再联想到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正在举行的气候峰会,一个艺术家和一个地质学家用飞机把它们带到了这里,放在阳光下让它们等待被时间融化。北极也正在融化呢,可我们却视而不见。连北极都正在融化,我在这个地球上见过的所有美景是不是都在毁灭的路上?
——如果你真的这样去想象,我相信你的身体已经开始有所感受了。
就像是从天空中凭空冒出来的城市瀑布,非常超现实。
而一旦有所感受,我们估计就很难再觉得“气候峰会”只是一个出现在新闻中的名词,一个概念,一个与你我无关的会议。它开始和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人生挂上关系。我们可能会继续去思考,我们用破坏这些美换来的是什么?是更便捷的生活吗?我过得比从前满足吗?我真的需要这些吗?
这些当然都是埃利亚松有意为之的。他尝试过用许多不同的方式在艺术作品中处理气候问题。他专门研究怎样才能将气候问题具体化,研究怎么用一种不同于新闻报道那样只是仅仅将科学数据转变成文本、图片或者影片的方式。
《你的彩虹全景》,一个环形的彩虹色玻璃走廊,因其瑰丽奇幻的视觉效果而成为丹麦奥胡斯的一大景观。
他相信身体经验(Physical Experience),研究当人们被触动时的身体感受:
“当你把手放在冰块上时,这种触动是非常实在的,当你用手接触到冰块,你会直观地感觉冰块非常寒冷。这意味着虽然我们脑海中存有认知,但是从身体上来说,我们并没有我们认知上那样敏感。”
3信念源于经历—————这种信念来自于埃利亚松自己的人生经历,也来自影响他很深的知觉现象学的观点。
1967年,埃利亚松出生在丹麦哥本哈根。他父母当时都很年轻,只有21岁。母亲出生在当地渔村,是一名裁缝,父亲来自冰岛一个艺术家庭(埃利亚松的祖母是摄影师,祖父是出版商),是个厨师,一年前刚离开冰岛到丹麦找工作。可能因为太年轻,埃利亚松的父母在他四岁时便分开了,父亲回去冰岛,常年在渔船上工作,很难见面。为了赢得父亲的喜爱,埃利亚松很小就展现出自己的艺术天赋,他画水彩,画化石,在船上的工作室里,将一支笔悬挂在一张纸上,利用波浪的起伏画画,“我会画些不错的画来引起他的注意”。
14岁时,埃利亚松已经可以画出人体的每一块骨头。差不多也在同一时间,他迷上了霹雳舞,并且和两个朋友组成了一个团体,开始在俱乐部表演,还赢得过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冠军。他对身体经验的兴趣最早可以追溯到这个时期。
20岁那年,埃利亚松的家庭发生了一些变故:祖父自杀,父亲因为酗酒住进了医院,埃利亚松回到冰岛照顾父亲和同父异母的两岁半的妹妹。在这段时间里,他开始决定申请丹麦皇家美术学院,一共提交了5件作品,其中之一是一块涂过100次的黑色墓碑。
《水钟摆》,一个暴烈而令人惊心动魄的作品。
“如果说我十几岁时对艺术的兴趣里没有逃避现实的成分肯定是假的,”埃利亚松在接受卫报记者采访的时候说,“那时候对我来说,制造无意义似乎比制造意义更有吸引力,所以对当时的我来说,申请艺术学院是一个很好的逃离的方式。但当我到了那里,我意识到艺术其实关乎连接。我并没能成功逃离这个世界,反而走进了世界的核心。这对我来说是个启示。我曾经认为只有成为一个好的艺术家我的父亲才会喜欢我。但艺术更重要的是塑造世界。”
1989年,22岁的埃利亚松顺利进入了丹麦皇家美术学院学习,在那里度过了6年大学时光。1990年,他被丹麦皇家学院授予了旅行奖金,他用这笔钱前往纽约,成为艺术家克里斯蒂安·艾克哈特(Christian Eckhart)的工作室助理。也是在这段时间他开始阅读现象学和格式塔心理学的文章。
埃利亚松,《银河的声音》。以数学模型来模拟宇宙的形态,但真正吸引人的是它的光影所造成的静谧而神秘的效果。
埃利亚松曾多次在媒体上表示:“如果要有哲学思想的话,我受到了梅洛·庞蒂的影响。”
梅洛·庞蒂是法国著名哲学家,知觉现象学的创始人,是20世纪西方哲学出现“身体转向”的代表人物之一。
西方哲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为身体(Body)和精神(Mind)是分开的,甚至觉得只有摆脱肉体才能获得精神自由。
这并不是与我们无关的学术观点,事实上,现代人有意无意都受到过这种哲学观念的影响,比如觉得精神是理智的、崇高的,身体是非理智的、充满欲望的,需要规训的。
但知觉现象学认为“身体”在人类思维形成过程中是起到“创造性作用”的,认为人类认知始于“我能”(I Can),而非“我认为”(I Think That),而之所以“我能”,正因为感知到“我”是“身体—主体”——一个与世界同在的“身体”。
所以梅洛·庞蒂宣布:“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他认为人类所有心智能力(感觉、知觉、注意、记忆、思维、想象和情感等)都只有通过“体塑(Embodiment)”才能与世界互动,而且它同时也为人类的认知设定边界。
深受这一思想的影响,埃利亚松相信将观众全身心卷入的艺术体验有助于重塑人们忽略掉的对世界的感知,重新感觉到一个身心合一的与世界同在的身体。
4 唤回人们对自然的感知—————
埃利亚松,《美丽》。一层薄薄的雾气,因为光的存在而显现了彩虹。身在其中,很难不伸手去触摸感受一下。
1993年他创作了第一件被世界关注的艺术作品:《美丽》(Beauty)。和后来他更复杂、更高技术含量的作品相比,这件作品的原理显得很简单:利用光线的散射原理,让流动的水通过细密的管道,使之形成雾状水帘,光线照射在不断运动的水帘上,便形成了动态的渐变色,像彩虹一样,朦胧、变化又美丽。
“他想表达什么?”我觉得你有可能会问这个问题。别急,先感受下问这个问题的自己动用的是什么?是思维还是感受?
其实他的作品名已经说明了一切了,他想做的就是让你感受到自然,感受到美,让你专注在当下,专注在身体,专注在看到作品后的自己的身心感受。
埃利亚松此后的许多作品都是为了唤回人们对自然的感知。
他曾在世界许多城市的河里放进过一种绿色染料,将整条河流染成了荧光绿色,不用担心,这是种无毒无害的粉末,但当你看到这些陌生的奔腾而去的绿色的河流时,你感受到了什么?
像埃利亚松曾经说过的那样:“我的作品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表达,同时也关乎所有人,我通过自己的作品邀请人们进入我的世界,希望借此唤起他们对自身世界的领悟。”
造彩虹只是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开始,埃利亚松之所以被称作“当代达·芬奇”是因为他在作品中运用到的科技含量之高之复杂令人咋舌。
他造过落日,造过多面体银河,造过冰冻的河流,造过万花筒般的彩色隧道,甚至在城市花园中生生造过一个一百多米高的像是悬浮在空中的超现实瀑布!
他有一个包括工匠、建筑师、档案管理员、研究人员、管理人员、厨师、程序员、艺术史学家和专业技术人员等在内的一百多人的团队。常常需要研究大量的自然科学材料,有时会借鉴使用一些有机形态,诸如晶体、水流、气流、生物结构等因素都是他研究和创作的参考、灵感的来源。作品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经过精心的设计和严密的实验,甚至像真正的科学研究一样。
但在他的展览中你其实看不出太多科技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你能看到的就只有光、冰、水、雾气、镜子,前四者在他看来都是自然之中的直接元素,是很快消失掉的物质形态。而镜子是将其他事物映衬出来,自己却被消弭掉。他觉得科技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给观众带来的感知比自己的作品重要:“我不是要制造视觉幻觉,那是魔术师的工作。我要让人们意识到我在引入一场对话,触发他们对周围的感知,而感知会带来改变。”
现在不管到哪办展览,奥拉维尔·埃利亚松都会将一个“小太阳”笑呵呵地挂在胸前。这是一个手掌大小、太阳花样式的太阳能LED灯,在阳光下照射5小时后,可以提供5小时照明。
这是一个他试图将干净能源带入非洲的商业尝试——来自富裕国家的你以一个略高的价格购买一盏太阳能LED灯,非洲人们则能以一个略低于煤油灯的价格购买到它。
在他眼里,光是非常重要的,不只是能源或者视觉表现手段:“光是生活,光是社会,光是关于力量和能量的,是关于幸福和法律的,那是一个与任何人有切身关系的事情。”
这可能也是他知道怎么用光打动人,让人们感受到能量、切实的连接感的原因。
5艺术也可以改变世界—————
《气象计划》,在英国泰特美术馆所做的超大装置,展览期间吸引超过两百万人次参观。
他做过的最出名的作品是2003年的《气象计划》,他在美术馆中造了一轮落日,也被称作“大太阳”。
当时的展览放在伦敦泰特美术馆的汽轮机大厅,有5层楼高,3400平方米。他把天花板整个装成了镜面,一面墙的顶端用几百只灯泡组成巨大的半圆,通过天花板的镜面,变成一整轮巨大的“太阳”。烟幕机间断地喷出烟雾,人们或坐或躺在展览现场的地面上望着这轮在真实世界中也难以看到的雾中落日,望着头顶镜子中的自己,仿佛置身梦中。
据说展览期间吸引的参观者数量累计达两百万人次。
建筑师马岩松也是其中之一,他一早就知道埃利亚松,从书上看到过他很多作品,但“直到我去伦敦看到了他做的‘大太阳’,那是唯一一件,能让我在(留学英国的)那几年里,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作品。”
鸡皮疙瘩,对,这就是身体的体验。
马岩松坦言是这件作品让他开始关注并景仰埃利亚松。几年后他给埃利亚松写了封亲笔信,希望能与他合作,他们在2010年在北京尤伦斯办了合作展览《感觉即真实》,这也是埃利亚松第一次以展览的形式被介绍进了中国。
埃利亚松,《道隐无名》。一个半圆形灯带与玻璃镜面形成了完整的圆,红砖美术馆,中国。
提起这个故事是想说明——没错吧,如果回顾我们的人生,那些让你觉得心满意足的记忆里,驱动我们非这么做不可,驱动我们主动和他人产生连接的,往往都并不是因为头脑缜密的思考,而是一种身体告诉我们的渴望感,甚至“渴望”“心满意足”这些词描述的本身就是一种身体感受,我们比我们想象的更依赖身体的感知。
这也是埃利亚松相信的艺术能够改变世界,相信艺术能让人们重新和自己的感受、身体和心灵取得连接,让世界重新连接的原因。虽然没有人能预知结果,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通往明天的光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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